第183章 秦岭(1/2)
第183章秦岭
“泡面,盒饭,瓜子有要的早点说啊——”那吆喝声仿若从破旧风箱中挤出,沙哑又粗粝,一头扎进满是喧嚣的车厢。
推车的工作人员弓着背,在仅能容身的逼仄过道里艰难辗转,餐车的金属边框不时与座椅磕碰,发出尖锐声响,每挪一步,都似在与这拥挤空间做一场艰难博弈。
车轮与铁轨永不停歇地撞击,“哐当哐当”的节奏,成了这旅程的背景音。
此起彼伏的鼾声,高高低低、长长短短,有的如闷雷滚动,有的似哨音呜咽,与那刺鼻呛人的旱烟味缠杂在一块儿,将车厢里的空气搅得浓稠黏腻,令人窒息。
封于修目光凝在对面座位,几个农民工兄弟正坐在那儿。
他们的手,被岁月与劳作狠狠雕琢,皲裂的口子像干涸河床的缝隙,粗糙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。
此时,他们正费劲地掰着干馍,那馍硬得好似石块,每一下用力,都让手臂上青筋暴起。他们就着锈迹斑斑的铁壶,小口小口啜水,壶嘴磕在干裂嘴唇上,发出细微声响。他们的帆布鞋底,糊着干涸水泥浆,像结了一层硬壳。裤管上的汗碱白渍,星星点点,恰似冬日霜,在无声诉说着他们漂泊打工的艰辛。
这年头,工作机会看着不少,可大多都是些能把人脊梁压弯的苦差事。
像这些奔波在各个工地的打工人,每月在尘土飞扬、机器轰鸣里讨生活,挣得都是血汗钱。
月末,他们又得把大半收入,小心翼翼地寄回农村老家,给守家的老婆孩子。
对他们而言,节省不是选择,而是在这艰难生活里咬牙坚守的本能,成了他们共有的“传统”。
餐车缓缓挪到封于修跟前,他嘴角轻扬,主动开了口:“两位首长,还有整整一天才到呢,要不多少吃点咱们来得急,都没顾上带饭。”
红三连排长王建国,手刚伸进衣兜准备掏钱,动作瞬间僵住。他这个宁夏汉子,皮肤被戈壁滩的烈日常年炙烤,透着深沉古铜色,右手指节因常年紧握铁锹,粗大得有些畸形。
团部干事王龙操着浓重广西腔接话:“许三多同志,今儿话可不少咧。”说话间,他左眼习惯性眯起,就像透过枪上准星,精准丈量每个字的分量。
这一路,他俩都沉默寡言。在702团,封于修的名声可不太好。
且不说他手上人命之事,单是那古怪到近乎“吃大粪”般的性格,就传遍了整个团。
大家都觉得他像块捂不热的冰,没人想主动靠近,部队里能谈得来的战友一抓一大把,何必去招惹这么个“刺头”呢
可如今封于修主动搭话,他俩身为首长,再冷场就不合适了。
毕竟到了地方,人生地不熟,指不定碰上啥棘手事儿,一直这么僵着,往后可不好开展工作。
王龙早就饿到前胸贴后背,这会儿打开饭盒,饭菜香气刚散开,他便狼吞虎咽起来。嘴里塞得满满当当,还不忘支棱着耳朵,好奇地听着。
实际上,702团的干部们,心里都对封于修这个“兵王”充满好奇,他能力拔尖,却又总沉浸在自己世界里,像一团迷雾,让人忍不住想探个究竟。
封于修随意扫了眼车厢接头处那八个人,嘴角浮起一抹淡笑,说:“可能以前不爱吭声,性格偏内向吧。”
王建国和王龙听了,像被施了定身咒,直勾勾盯着封于修,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。
内向那个单枪匹马干翻一群歹徒的人内向跑去师部,把场面搅得鸡飞狗跳的人内向抱着战友骨灰盒,神色平静得像一汪深潭的人内向这怎么可能!
“吃吧吃吧。”封于修瞧他俩那模样,只是轻声催了句。
——
“大哥,瞧见没这仨小子一看就是有钱主儿,那么贵的盒饭眼都不眨就买,这一趟可比去年年底那票肥多了!”一个身形瘦小、贼眉鼠眼的家伙,像条滑溜的蛇,悄无声息凑到满脸横肉的大汉耳边,声音压得极低,可贪婪的劲儿却从话里溢了出来。
“急啥,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‘大肥羊’,可别惊跑了。瞅瞅那盒子,普通物件能用绸缎红布包着指定老值钱了。”被称作大哥的大汉,眼睛瞪得像铜铃,死死盯着封于修三人,眼神里的贪婪如饿狼见了猎物,恨不得立马扑上去撕咬一番。
这八个人,从上车起,心思就全缠在封于修他们身上。
在北方干抢劫这营生,他们已经好几个月颗粒无收了。
今年过年运气背到家,连着干了好几票,全碰上穷得叮当响的,连根毛都没捞着。
眼下好不容易逮着个看着阔绰的,说啥也得把这机会攥紧了。
——
“许三多,盖好。”王建国猛地抬头,发现装骨灰的盒子上,红布不知啥时候被撕开半段,像一道刺眼的伤口。
封于修目光往远处轻飘飘一扫,而后不紧不慢,双手稳稳把盒子盖好,重新抱在怀里。
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情绪,快得像流星划过夜空,嘴里喃喃:“薛林啊薛林,别怪我拿你当‘诱饵’了。”
列车哐当哐当地沿着铁轨前行,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无数倍,变得浓稠而沉闷。
这硬卧车厢里,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,简直是场噩梦。呕吐物的酸臭味,混合着令人作呕的脚臭味,在车厢里肆意弥漫,钻进每一个角落,让人胃里翻江。
乘客们坐在座位上,感觉屁股下像长满尖刺,每一次挪动,都牵扯着浑身酸痛,坐立难安,只能时不时变换姿势,试图缓解这无尽的折磨。
“甘肃的下车,有甘肃的吗”列车员扯着嗓子,在车厢交接处大声呼喊,声音里透着疲惫与急切。
封于修缓缓睁开眼,原本满是倦意的双眸,瞬间闪过一丝光亮,像黑暗里突然燃起的火苗。
“到了到了。”王建国和王龙一边用力伸展着久坐后僵硬如木板的身体,一边站起身,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。可目光一落到封于修怀中的盒子,两人神色瞬间变得凝重肃穆,像被一层寒霜笼罩。
“走吧,下车。接下来还得坐俩小时大巴,到山脚就得徒步了。”王建国开口,声音低沉却沉稳,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。
“当地武装部的人在县城等着咱们呢。”王龙补充道。
三人下了车,车外清新空气猛地灌进鼻腔,像一股清泉,瞬间冲走了车厢里的污浊,原本麻木的嗅觉好似重获新生。
“去县城换衣服吧。”王建国出了车站,望着眼前尘土飞扬的土路,以及略显破败荒凉的郊区,提议道。
王龙皱了皱眉,说:“按规矩,咱们现在就该换上常服,一路上也得有武装部的人护送。不过这是小地方,讲究没那么多。但咱们的战士,不能悄无声息地走,更不能悄无声息地回家!”
王建国接着问:“当地部门通知薛林同志的家人了吧”
王龙点点头:“都通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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