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轻敌(1/1)
消息传至朝堂,满朝震动。很快便有十几名监察御史上书,请求陛下彻查此事,进言若不查清,恐天下人都会怀疑此次科举有鬼,陛下名声和朝堂威信将毁于一旦,尽失北地百姓之心。
出了这样的事情,皇帝自然恼怒,于是正式下诏,命御前侍读、侍讲、右赞善、司直郎等亲信官吏为勘察司郎,于落第试卷中每人再各阅十卷,增录北方举子入仕。
此诏一下,暂时平息了物议,朝堂民间都把眼睛盯在了这几个陛下亲命的勘察司郎身上,盼着他们能公平复卷,不令北方学子的苦读光阴白白埋没。
然而只有一个人例外,此人正是本次科考的主考官苏长青。
苏长青面不改色地退朝,回了苏府,关起书房的房门,脸上已是阴云密布,他沉声吩咐苏安:“立刻叫廷楠和承和来书房议事。”
苏安知道事关重大,忙要应声离去,刚一转身又被苏长青叫住,苏长青略一思忖,又加了一句:“也请柳暮江过府一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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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时,苏家长子苏廷楠、长孙苏承和还有孙女婿柳暮江齐聚在苏长青的书房内,苏长青开门见山说道:“今日陛下命勘察司郎复阅试卷之事,尔等如何看待?”
苏廷楠有些担忧道:“父亲是本次科考的主事官,又掌管文试多年,此举分明就是打一众科考官员的脸面,尤其是父亲您,是否陛下已起了猜忌之心?”
苏承和忙道:“这可如何是好,我苏家诸人在朝为官,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,若是祖父此次因那几个疯癫的北方举子吃了亏,陛下即便面上不说,心中也会对您心生不满,只怕下回便会以您年事已高为由另派他人掌科举之事。”
苏承和所说正是苏长青担忧的,别看这科举主事官于朝政之事并无实权,然而实为整个翰林学士的座师,天下的举子都可算得上他的门生。即便有朝一日昔日翰林中人贵为宰府,在座师面前亦是毕恭毕敬,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。科举主事官门生中不乏高官权臣和封疆大吏,都要始终给他三分薄面。他当年不惜手染鲜血暗害柳翰文,就是为了将科举之权牢牢握在手中。若是将这块肥肉丢了,只怕很快大权旁落,人走茶凉了。苏长青如今已逾花甲之年,妄念却是愈发炽烈,对权势名利更不肯轻易放手。
他看着到现在为止默不作声的柳暮江,问道:“暮江,你觉得如何?”
柳暮江开口前已是思量许久,平静地说道:“恩师,学生倒觉得此时一动不如一静。”
苏长青有些意外,示意柳暮江说下去。
柳暮江声音平缓,却有金石之声:“恩师只需想一想,此事闹到今日这个地步,可是源于陛下猜忌恩师吗?不然,若是陛下不信任您,大可一开始就免了您的主事官职,更不会放心令您掌管科举十余年,此事说到底不过是北方学子技不如人罢了。学生曾看过本次科举的全部试卷,无论是立意、破题还是文采,北方举子的确输南方学子多矣,诸位科考官拟定的春榜并无不妥之处。不过是几个不知轻重的北人难以接受自己落榜的结局,又恰好寻到春榜均是南方学子的巧宗,想要闹上一闹,说不准能搏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来。没成想,此事竟还真被他们闹成了。”
苏长青哼了一声,鹿头拐杖笃笃地杵了两下青石板地:“皆是一群利欲熏心的无能之辈,空口白牙地焉敢污我等清流的名声。”
柳暮江心平气和地说道:“清者自清,此次春榜乃是凭才学录取,并无阴私。此事一众科考官明白,陛下心中亦是明白。只不过北地多年战乱,民生艰苦,而南方凭借长江天堑,安稳富足多年。我朝一统天下,总不能厚此薄彼,陛下若是不处置春榜之事,只怕会失了北地官吏和百姓之心。到时官民对朝堂不瞒,北疆官员人浮于事,边民不思交粮纳税,加之北地胡汉混杂,若是有人借机造反,可就无法收场了。”
苏承和皱眉说道:“难不成陛下会为了安抚北地民心牺牲一众儒臣清流的名声吗?”
柳暮江笑了笑:“苏兄言重了,陛下当然不会这么做。恩师两朝为官,心胸坦荡,对开科取仕之事从来以德才为本,从不存私心杂念以损邦国之本,满朝皆是有口皆碑,陛下自然相信恩师的品行。”他说到此处瞟了一眼苏长青,却见苏长青道貌岸然,毫无愧色,心中一阵厌恶,却依旧眉目不动地说下去,“所以陛下并未迁怒于任何一位科考官,只是下令复阅试卷,不过是给北人一个交代罢了。”
苏廷楠已是明白了柳暮江的言中之意,接口道:“那些勘察司郎皆是翰林才高之士,定能一眼看出试卷的良莠不齐,到时将筛出的卷面呈到御前,南北举子的学问高下立见,那群闹事的北方学子亦是无话可说了。”
苏长青此时已是坐了下来,他心中想起了今日下朝时,陛下的贴身近侍蔡延暗地里对他说的几句话:“陛下说自是相信苏大人的为人,陛下下诏复卷,也是迫于局势,只为顾全大局,给北方举子一个交代。陛下任命的那几位勘察司郎也都是翰林院的正直之士,断不会颠倒黑白,以劣充优,到时复阅的试卷呈到御前,自然真相大白,还望苏大人放宽心。”
再加上柳暮江方才的一通剖析,苏长青心中终于踏实了几分,他靠在紫檀玫瑰椅上,冷静地一笑:“不错,老夫宦海沉浮几十年,岂会因几个北地的毛孩子阴沟里翻船。就按暮江所说,今日起,苏家上下都要低调行事。我倒要看看,等复阅的结果出来,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落地书生和言官们还有何话可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