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画梁春尽之三【西江月】(2/2)
他的眼睛渐渐模糊了,那旖旎妖娆的影子仿佛水中花境中月,摇摇荡荡飘远了,他听见自己心中低叹道:“我本是风流浪子,能有今天,也算是死而无憾吧!”
眼看着曹頔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,不再动了,天香伸手抚摸着他脸上那个尚未绽开的笑意,仿佛一个全新的天地在她面前开启,那耳闻目睹的种种人和事,就那样清晰明了起来。
却原来,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,那些迷梦、辗转、哀婉与绝望,还有那烧灼人心的“拼尽一生休,尽君一日欢”的凄绝,与他,竟是这般暧昧含糊,有太多的牵绊和欲求,有太多的前程和功名,引诱他奔赴而去,赴汤蹈火,最终舍下她,舍下她的情与爱,舍下她的遣眷缠绵,他只不过是在有了男人的生理需求和利欲需求时,而她正好是即可以提供他向上爬的机缘,又可以提供他缠绵的身子的那一个!世间一切,原本是不需要她的多情与痴情,这世道能残忍而规矩地运转下去,自有他固有的道理和法则,冷漠的但真实的存在下去,比爱更地久,比情更天长!
于是,她静静地站起来,静静地整理着衣衫,静静地开始重新精心地梳妆。
“天香!……”若容和雪芹父子突然出现在门口,若容满脸悲切,叫道:“天香,你……我刚刚得知,你今夜当真要……”他心中恍然若失,实在说不下去。
“二伯父!”雪芹一眼看到倒在屋内的曹頔,疾步上前,却发现早已曹頔身亡,手边尚有一把带血的剪刀,大惊地说: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!”
天香并未理会他们,只是轻轻拿起纸状胭脂,轻启朱唇,含在唇间,柔柔地抿了一下,那本就鲜艳欲滴的红唇更加靓丽,她这才缓缓起身,从妆台边书案上拿起一叠书稿,递到若容手中,缓缓说道:“此书稿乃是我阿玛所着,用尽他后半生圈禁时光细细描述了他与我额娘的爱恨痴狂,前些日子王兄带来给我收藏,我原想整理修订将它传世,但才能不济未能完成,今日全都托付于你,请千万千万,珍视它!”说完深深蹲身施礼。
若容依旧无法面对突然地变故,愣愣地看着天香,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天香不去理会他的神情,转头看看雪芹,又缓缓说:“常言道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,又道是登高必跌重,曹家原来赫赫扬扬,已历百载,如今乐极悲生,应了那句树猢狲散的俗语,可叹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!”
雪芹听了此话,心胸大快,十分敬畏,家中老少男女,尚不曾有如此见识者,忙问道:“这话说的极是,但有何法可以永保无虞?”
天香冷笑道:“否极泰来,荣辱自古周而复始,岂人力能可常保的。但如当日能于荣时筹画下衰时的世业,亦可谓常保永全了。即如今日虽家业凋零,但仍有三件未妥,若把此事如此一行,则后日可保永全了。”
雪芹便问何事。天香道:“目今旧家大族,最要紧者一是祭祀祖宗,万不可数典忘祖、坏了大家门风,二是地亩产业,此乃安身立命之根本,三是教导子孙读书,此是家族振兴再起的基础。如今虽已败落,如能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,以备祭祀供给之费,将家塾亦设於此,教子弟均入塾读书,便是有了罪,凡物可入官,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。便败落下来,子孙回家读书务农,也有个退步,祭祀又可永继。若目今只是营营苟苟、一味投机专营,四处找门路、求爵位,不思后日,终非长策。”
一番话说得雪芹无不敬服,若容更是震惊异常,没想到她一不问世事之弱女子,竟天生得这份通达敏锐,如今竟要香消玉损,更是万分心痛。
天香转身对雪芹道:“请将我夫君曹霂请来,临终与他一别!”